【那些年我跟過的老闆 (6) - 亞洲之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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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筆寫這個系列的時候，我本來只打算寫會讓我懷念的老闆。那些老闆善良、溫暖、為部屬著想，但絕大多是辦公室的輸家，因為他們的「狼性」不夠。

 我現在覺得應該寫一下負面教材，平衡報導。而且，這些我不喜歡的老闆，其實都有過人的職場力。（我整理了學習重點，方便大家參考。）

 第一個要介紹的就是大野狼。

大野狼當年是我們公司一個產品線的亞洲區主管。跟其他的產品線主管一樣，都是向亞太區主席報告；別的產品線主管拿的是「head of Asia」的名片，大野狼的名片偏偏印的是「CEO, Asia」。其他產品線的主管明明業績貢獻度比他高、純利比他高，也沒敢跟人事部爭取CEO的職稱。

 【學習重點1：即使工作內容相同，「職稱」高人一等就能製造「影響力」高人一等的假象。】

 叫他「大野狼」是因為他能說善道，而且是一個「狼性」很強的人，會做很多讓老闆高興的事。

 第一次在辦公室跟他見面的時候，他就告訴我，他已經58歲了，早就決定退休。是紐約總部的老闆三顧茅廬請出來的；最後一次那些人還追到了加州的高爾夫球場，陪他打了半天的高爾夫球，他才勉強答應。

 【學習重點2：包裝自己的時候，要講一些能為自己錦上添花、又沒人能求證的故事。】

 別以為他跟大野狼一樣有尖尖的鼻子、賊溜溜的眼睛、和參差不齊的牙齒。錯！

 大野狼是加州人，有一頭茂密的棕色頭髮，身材相貌神似演《羅馬假期（Roman Holiday）》的葛雷哥萊畢克（Gregory Peck），看起來一臉誠懇、正直、又值得信賴。

 這樣的外型條件，迷倒了一眾女性同胞。有次在一個客戶活動中，大野狼跑過來問我有沒有止痛藥，說時遲那時快，3個女生同時掏了止痛藥出來（對，包括我在內）。他走了之後，我們3個人面面相覷，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我們都以為大野狼是跟自己要止痛藥的。

 參加研討會的時候，大野狼總能侃侃而談，而且台風非常穩健；問答環節特別是他的強項。如果說，研討會台上的講者就像中秋節的文旦比賽一樣，那他就是賣相和品質俱佳的「老欉」文旦。

 連我的前老闆海明威和日本歐巴佐治桑都說，大野狼絕對有條件去好萊塢發展。

 研討會結束後，被最多記者簇擁的也是大野狼，不只是在香港和東京這些老外吃香的地方，也包括雪梨這種金髮帥哥充斥的地方。

 有次在雪梨的研討會結束後，有一個女記者說想另外跟大野狼約單獨採訪的時間，我請她提供幾個她方便的時段，沒想到那個紅髮歐巴桑居然暈陶陶地跟我說「只要他方便，任何時間我都可以！」

 【學習重點3：看似誠懇的俊男美女有絕對的加分效果。

 不只是女性同胞，大野狼精於品酒，又很會打高爾夫球，把辦公室其他的「老、白、男」治得服服貼貼，連我們亞太區主席都成了他的頭號粉絲。他最愛說的就是，「如果我是你，我可能會...」，既能操縱議題、又讓人覺得窩心，簡直無法招架。

 【學習重點4：操縱人的語言技巧很重要。】

 開會討論到重要議題的時候，主席就會點名大野狼表達意見，其他部門主管就算有不同看法，最後主席總是以大野狼的意見為準。

 【學習重點5：讓長官喜歡有很多好處，在公司的影響力也會大增。】

大野狼沒加入公司之前，我們就聽過他這號人物。他在其他兩家金融機構待過，被賦予了「大展鴻圖」的任務，招兵買馬一場後，沒什麼大成效，後來就「被離開」了。

 這次他提出的是個5年計畫，他告訴紐約總公司，他打算花很多錢，在亞洲不同的國家開設新的產品據點，並開始耕耘散戶市場。在香港的我們都知道，我們這家公司完全沒有經營散戶市場的條件和財力；但這個大餅對於亞洲一無所知的紐約大佬們來說，完全符合了「大展鴻圖」的標準。於是大野狼高達一億美金的5年計畫就這樣被批准了。

 【學習重點6：做計畫的時候，你真正的目標客戶是「老闆」，無關「真實」、也不需要「SWOT分析」。】

 這個五年計劃包括：
  • 在他的產品線增加很多人（而且都是亞洲區或者是某個國家的 “Head of xxx")；
  • 把他的部門搬到更大、更美輪美奐的辦公室。他的辦公室比我亞洲主席的大一倍，還有一個小小的休息室；
  • 經常發很多某某「新職就任」的新聞稿；
  • 經常跟記者談他的五年計劃
他的財務預測非常漂亮，讓每個看到收益預測的老闆都非常高興。唯一的問題是，幫他做財務預測的人（我的好友 - 安迪）交給大野狼的報表跟大野狼交給紐約總部的數字完全不一樣。大野狼把財務預測的年成長比例加大了好幾倍。

 【學習重點7：只要財務預測能讓大老闆高興就好，預測數字是否合理不重要。】

安迪看到了大野狼送去紐約的報表，以為有人不小心改動了他的公式，好心跟大野狼提醒這件事。大野狼揮揮手，叫安迪不要擔心。

 過沒幾個星期，安迪就被人事部叫去面談，說大野狼覺得安迪的表現太差，但念在安迪已經在公司工作了好幾年，只要安迪接受降職降薪就可以繼續留下來工作，不然就自行請辭。 幸運地，安迪正在洽談中的工作極為順利，於是這個全世界唯一知道財務預測公式真相的人也離開了。

 【學習重點8：行跡敗露的時候一定要儘快消滅知道真相的人。】

接下來的那幾年，大野狼每年按照預算計畫花了很多錢，在其他產品線埋頭苦幹、出差偶爾坐商務艙、遇缺要幾個月才能請人的時候，他和他的團隊出門總是坐頭等艙、請人無上限。紐約總部跟大野狼追業績的時候，大野狼就告訴他們，亞洲市場比較慢熱，要等5年才能開花結果。

 【學習重點9：5年計畫等於是「5年就業保證」，是一個非常高明的策略。這中間只要負責花錢、沒有業績壓力。老闆追業績的時候，還可以提醒老闆，要有耐心。】

大野狼最後並沒有撐過5年。在第四年年底的時候，紐約總部的大佬終於明白，大野狼的5年計劃是個美麗的幻想，永遠沒有實現的一天，決定腰斬他的計畫，他的部門必須立即裁減75%的員工人數。

宣布裁員計劃的那天一大早，大野狼把他部門所有的人叫到大會議室集合，發表了一份慷慨激昂、時不我與的宣言，讓員工充滿了赴義的激情。然後告訴他們，回到座位以後，他們當中有人會收到人事部寄來的電子郵件，通知他們領遣散費，沒有收到電郵的就表示他們可以留守幾個月。開完會到人事部寄出電子郵件中間有大約半小時的時間，對那些同事來說，那也是全世界最長的半小時。

大野狼「留守」了三個月之後，乘著他的「黃金降落傘」，回到了加州。他還在打高爾夫球，跟他的太太和小孩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

 【學習重點10：真正的高階經理人必須在就任前規劃離職條件（俗稱「黃金降落傘」），不管表現如何，都可以全身而退。】

這是一個我覺得很不以為然的老闆，可是從辦公室政治的角度來說，他非常成功。在我們公司的那幾年，他享受了優質的旅遊服務、5星級的辦公室設備、還有極為正面的媒體報導。

而那些我嗤之以鼻的「10大學習重點」，正正是他成功的秘密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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