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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人生是一個動態平衡的過程,就像太極圖裡的陰陽兩極 - 陰中有陽、陽中有陰 - 是個高低起伏不斷的循環。就像春臨大地之後就會有寒冬到訪一樣。
「老闆運」亦復如是。好老闆和壞老闆是會輪流出現的。
在我跟「血腥瑪麗」做事之前,我曾有一段如沐春風的日子,有一個超級認真、又超級體諒人的老闆 - 海明威。
他是我的直屬老闆,那時是我們那家百年老店的全球行銷長,也是當初面試我進公司的人。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大老遠從紐約飛來香港面試。那時他長得完全不像海明威 - 正正經經地穿著一套灰色西裝,鬍子刮得乾乾淨淨,斯文有禮的中等身材,屬於那種在蘭桂坊見過一次就會忘記的鬼佬大眾臉。
海明威是一個會講中文、娶日本太太的美國人。年輕的時候曾經在台灣學過中午,騎過機車環島旅行。他說他當年在師大語言中心讀書的時候,碰過很多「搭最後一班船到台灣」的外省人,不知怎的,每個人到達台灣的時間都不樣,每個人都肯定他搭的那是最後一班船。他到現在還是很疑惑,為什麼有這樣多「最後一班船」。
「最好的老闆」前兩名
在台灣學了一年中文之後,海明威去中國當了一年多的背包客;那是1980年代初期,根據他的說法「幹了一堆傻事」。當然,他也來過香港,住過大名鼎鼎的尖沙咀「重慶大廈」。
也許是自己學過中文的關係,海明威不像一般調派亞洲的老外,老是抱怨我們這些亞洲人的英語不如美國同事流利。(我們之前有個北京同事業績是全中國第一、客人也很喜歡她,年度考績評等的時候,就因為大大老闆一句「她的英文很一般」,硬生生把她從優等連降兩級。)
相反地,海明威總是說,自己年輕的時候用字母卡學中文十分辛苦 (不過他也因此追到他的日本太太,所以這個投資還是挺值得的),他覺得我們這種母語是中文的人,能用第二語言聽讀書寫十分了不起。
光這一點就足以讓他成為「最好的老闆」前兩名。
第一次跟海明威做年度績效考核是在他的美國辦公室。
我從香港搭凌晨1點的班機直飛紐約,然後轉機一個小時的內陸機到匹茲堡,進辦公室剛好是當地時間下午4點鐘,比約定開會時間早半小時到。我趁半小時時間喝了3大杯咖啡,但1對1績效考核的時候,「時差」還是發作了。我只記得海明威一直微笑、自己拼命點頭點頭,然後他停了下來,說「你要不要休息一下,我帶妳去茶水間,泡一杯咖啡。」第4杯咖啡幫我撐過了最後的半小時。
那應該是職場生涯中我自認為表現最差的一次績效考核會議,但卻完全沒有影響我的考核成績。海明威說,我們平時的電話會議有很多文件紀錄,所以他不會以一次面對面的表現來打年終考核。聽到這裏,他在我心裡「最好的老闆」排名又升了一級。
話說回來,因為海明威平常做事一板一眼,在匹茲堡的同事大多選擇跟他保持距離。
辦公室代號 -「妳的男朋友」
有一次幾個女同事相約一起去員工餐廳買咖啡,海明威看到了說「買咖啡一個人去就好了,幹嘛那麼多人一起去,這不是很浪費時間嗎?」這可以說明,他不大能理解員工偶爾需要放鬆的心情。可是他也沒有因為這些小事,刁難同事。
因為這種「不解風情」的性格,她們給他去了個神秘的辦公室代號 -「妳的男朋友」,方便溝通。
比如說,下班後同事聚餐,她們會說「我們要請『妳的男朋友』參加嗎?」,或者說「不然我們先吃飯,『妳的男朋友』可以飯後來喝一杯」。剛開始一兩次,我不明究理,還問這些姊妹淘「幹嘛每件事都要找男朋友參加啊?是誰的男朋友啊?他叫什麼名字?」
如果說,作為一個上班族有什麼「夢想中的工作環境」,跟海明威做事那幾年應該是最開心的一段時間,現在回想起來甚至覺得有些不真實。
我們部門在亞洲剛開始時只有我一個員工,其他在美國的同事總跟我說,海明威經常提醒他們,我在亞洲孤身一人,一定要盡可能幫我。那時每天工作時間經常超過12小時,但感覺像是跟兄弟姐妹在家族企業打工一樣,很有同舟共濟的氛圍。
海明威在公司的最候一次亞洲行,我陪他去了上海和北京。
在上海的時候,我們參觀了一個興建中的當代藝術博物館,那是我們一個亞洲藝術贊助案的預定地。那個博物館是一個19世紀的發電廠改建的,我們去的時候正三班制、24小時趕工。那天上海的氣溫不到10度,我和海明威戴著安全帽、拿著手電筒,在寒風中進了濕答答、伸手不見五指的工地,我還差點被石頭絆倒。出來的時候我們面面相覷,我跟他打了賭,賭那個展館能不能如期開張。
我那時打從心裡佩服,他大可留在開著暖氣的辦公室批公文,不用來亞洲淌這個渾水。也不知怎地,我那時想過,如果他拿這股幹勁跟紐約總部的那些大佬做公關,肯定可以升官加三級,做得有聲有色。
果不其然,海明威的務實作風成了他的致命傷。他平常在紐約、匹茲堡辦公室兩邊跑,可是他在紐約辦公室的時候,都花時間在部門同事身上,很少花時間跟大佬打交道、也很少參加大佬們的Happy Hour 聯誼。
那個亞洲藝術贊助案在新加坡開幕的前兩天,他打電話跟我說他有事不能來參加開幕式了。我還不知好歹地抱怨他食言而肥,他才說他剛剛被要求「決定尋找新的職涯方向」,要我在接下來的3小時保守秘密,因為公告晚點才會發。
「幻滅是成長的開始」
海明威的離開,是工作以來讓我最失望、最難過的一件事,用多年前的一個廣告詞「幻滅是成長的開始」來形容也不為過。
現在偶爾還會有許許多多的「如果」在腦裡盤旋:
如果他不是那麼認真工作、如果他不是那麼體諒人、如果他稍微「混帳」一點、如果他不是一個好老闆而是「討好老闆」的人,以他的能力和才情,他一定會是個辦公室政治的大贏家。不過如果真是那樣,我應該也不會想念他了。
這再度證明,在辦公室裡,好人是不會有好報的。
海明威離開公司之後,成了我的人生導師,給了我許多職業生涯規劃、面試技巧、與工作實務的建議。
他離開之後,我的「老闆運」就每況愈下,就像夏天離開之後,氣溫越來越低一樣。
碰到那些壞老闆的時候,我就會想起海明威,然後很阿Q地告訴自己,我已經把「好老闆」的quota 用完了,就只剩壞老闆的份額可用了。
不當銀行家之後,海明威留起了鬍子,成了作家。他最近剛剛跟出版公司簽了合約,過幾個月他的小說系列就可以上架。他現在的照型就跟海明威一模一樣。我們也都祝福他,成為比海明威更出名的作家。
期待海明威的書出版之後,出版商能幫他辦一個亞洲的新書簽名會。我一定一大早去會場排隊,等著跟他簽名照相。希望他那時有空檔,可以來我家屋頂欣賞火山腳下的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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