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舒服地泡了個長長地熱水澡——舒服到洗澡水都放掉之後,他還覺得懶洋洋地,跟她說,他打算在浴缸裡打個盹再起來。
過了兩個小時之後,他睡醒了。他說,剛才睡覺的時候出了一身汗,想要再洗一次澡、於是,她又幫她洗了頭、再洗一次澡。
「你今天洗了兩次澡,明天可以不用洗澡啦!」
他像個孩子似地微笑點頭。
睡覺前她把他的枕頭調好,對他說 “You know, I love you very much, right?“
他點點頭說 “Yes, I love you TWO very much."
她笑了, “Is there a "TWO" very much?"
他大力地點頭 “ I love you, TWO very much."
她照慣例留了個床頭小燈,告訴他早點睡,第二天他的家人就要出發離開了,他們離開前會到臥室跟他說再見。
第二天她叫他起床的時候卻發現他已經沒有反應,他的額頭和手腳是冰冷的,只有棉被下的身體還是溫熱的。
她趕忙把已經放行李到後車廂的家人叫進來幫忙,他們也測不到脈搏。
救護車送把他送到醫院之後,急診室的醫生向他們宣布了壞消息,他已經走了。
她的腦子裡一時無法反應過來,她想:
「是個大玩笑吧!」
「不可能啊,醫生說新藥物的反應期中位數大約是6個月,打完第一個療程才過三天啊!?」
儘管腦袋裡有再多的「不可能」,看到急診室裡從頭到腳被毛毯覆蓋的他,上面一張A4白紙手寫著他的全名,她只能接受事實。
相熟的腫瘤科醫師頭髮都還沒吹乾就趕到醫院急診室,開立了死亡證明。淚眼汪汪的她一個字也看不清楚。
即使在三年多前他被診斷出有癌症的那天,她就知道那是別離的開始;真正面對生死離別,她才知道其實自己一點準備也沒有。
不僅是緊接下來的喪葬事宜,也包括生活上、心理上、精神上的方方面面。
電視劇裡那些絮絮叨叨交代遺言的場面並沒有發生,她不知道他想葬在那裡、想怎麼處理他的文件和遺物。她只能憑她對他的了解為他做決定。
她為他訂了個殯儀館裡的小教堂,選了白色的棺木和白色的花飾。他和家人分成兩班,日夜24小時守著靈堂。
喪禮期間她照著葬儀社的建議行禮如儀,第一二天她見到朋友的時候總是無法控制自己的淚水,第三天之後,和來悼謁的親友寒暄時,她已經不再掉眼淚。
站在靈堂前面,她怔怔望著棺木的他。玻璃罩下面的他似乎仍在呼吸,彷彿只是在睡覺,輕輕一喊就可以醒來。
很多人都把「死亡」描述為「長眠」。雖然字面意思類似,但「死亡」感覺是個冷酷、決絕的字眼;而「長眠」因為只是「眠——睡覺、休息」,屬於人間的一種活動形式,給人感覺溫暖地多,就像「睡美人」只是中了魔咒,最終會醒來、重返人間。
在靈堂守夜的時候,她總是告訴自己他只是「長眠」,終有一天他們會再相見。
回到家裡,洗衣籃裡還有一堆他的衣服,她一邊把髒衣服放進洗衣機裡、一邊掉眼淚。因為這是最後一次幫他洗衣服了。
他們相信不管誰先回到耶穌的身邊,最後都會在天堂相遇(雖然這只是個無法證實的假設)。
她想起幾個月前他們關於死亡的對話。那個時候他們天真地以為他們會有很多很多時間。
「據說快死的人會看到之前最重要的人來迎接他們。如果你先走,我死的時候你會來接我嗎?」她問。
「那是當然的。我一定會去接妳的!」他接著說「就算我死了,我也會一直陪在妳身邊。」
「如果我沒辦法接收你的訊息,那怎麼辦?」她突然想起黛咪摩兒那部淒美絕倫《人鬼戀》,留著短髮的黛咪哭得肝腸寸斷,好可憐。
「我們會想到辦法的!」
「對喔,你會活到100歲,我們還有幾十年來發展溝通方案。」
回想起那個對話讓她不得不正視「人鬼殊途」的現實。她從來就沒有什麼靈異體質,別人看不到的她看不到,別人看得到的她還是看不到;因此她有點懷疑以後要怎麼和他溝通。
後來她想到Michael Newton 《Journey of Souls》和《Destiny of Souls》書裏提到靈魂試圖跟在生者接觸時所使用的方式,想像未來某一天他不在了,她和他的溝通方式。
根據Michael Newton的觀察和研究,死後靈魂與在生親人之間的溝通方式包括以下幾種形式:
- 夢境中的溝通:死後靈魂可能會透過夢境來與在生親人溝通,並且在夢境中呈現不同的形式,例如以靈魂形式出現、以親人形象示人或是透過特殊的情境來傳達訊息。
- 直覺或感覺的溝通:死後靈魂也可能會透過直覺或感覺來與在生親人溝通,例如透過心靈感應、感受到身旁有靈魂存在或是聽到靈魂的聲音等。
- 訊息或符號的溝通:死後靈魂還可能透過訊息或符號的方式來與在生親人溝通,例如透過顯示符號或特定的數字、透過物體或事物來傳達訊息等。
- 通靈者或靈媒的溝通:死後靈魂也可以透過通靈者或靈媒的媒介來與在生親人溝通,讓通靈者或靈媒將他們的訊息或訊息傳達給在生親人。
她記得Michael Newton說過,死後靈魂會盡其所能地想要與在生親人溝通,以傳達重要的訊息、安撫在生親人的心靈或繼續與他們的關係。
她很確定他就在身邊,因為每次她掉眼淚的時候都可以感覺到他的存在;然後,她的眼淚就慢慢停了。
醒著的時候她總是想,要怎樣才能與他溝通。她告訴自己,總有一天,他會幫她找到辦法的!
喪禮結束好些個月了,他偶爾在她的夢裡出現,都是些平平淡淡的生活日常:幫他圍圍巾、一起逛街、一起去旅行社報名出國旅遊,但也足夠讓她在夢醒後偷著樂上好一陣子。
有時候她會看看電腦裡的幾萬張照片,回想他們曾經去過的地方;有時候她僅僅是比較他不同時期的照片,觀察他表情的變化;有時候她就只是坐在他的書桌前,回想他在世時的模樣。
她突然想起蘇東坡的《江城子》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她終於明白什麼是「不思量 自難忘」了!
This series of articles is dedicated to the memory of Cecil A. Obligacion (1944~2023).
相關文章:【兩性關係 系列】
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