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離的開始(3) 明天的憂慮】

 


他的年齡比她大很多,但兩人有非常類似的價值觀。

他們都是社會主義者,認為資本主義經濟發展的紅利(所謂的trickle down涓滴效益,為富人減稅之後,讓富人變得更有錢會有利於整體經濟的發展,最終使窮人受益),只是經濟學家一廂情願的想法。他們都認為政府應該對富人加稅,以多餘的稅款對貧困人口進行一系列的扶貧救助計畫,才能真正改善貧窮問題。

他們也都是古典主義者,對於浪漫時期的音樂特別有興趣。他們都喜歡蕭邦和德弗札克。他特別喜歡拉赫曼尼諾夫的鋼琴作品,百聽不厭。她的至愛是舒伯特。平常家裡整天放的都是各種鋼琴協奏曲、小提琴協奏曲、大提琴協奏曲,還有各種不同的芭樂舞曲、奏鳴曲、夜曲、四重奏、五重奏等等。晚上則固定是爵士時間,Oscar Peterson、Duke Ellington、Dave Brubeck、 Art Tatum、John Coltrane 等那些老字號的爵士樂手。出門的時候,他們會開著音響讓房子聽音樂。

他的書架上最矚目的是一排芝加哥大學出版,全套54冊的《Great Books of The Western World》出版日期是1952年,比她出生還早幾十年。但這套書除了紙張邊緣泛黃之外,內頁印刷仍然非常清楚。

她記得問過他是不是這幾十本都讀了一遍,他點頭說是,「閱讀原典才能直接接觸大師的第一手想法,而不是他人的解讀。」不過那是很多年前了。他說有空要和陪她一起讀這套書,他也可以溫故知新。


他們都是天主教徒,每天一起唸玫瑰經。她右手拿著唸珠,左手握著他的右手;每個人輪流唸誦半段經文。星期一和星期六是Joyful Mysteries,星期二和星期五是Sorrowful Mysteries,星期三和星期天是Glorious Mysteries,星期四是Luminous Mysteries。

每個星期二和星期五的Sorrowful Mysteries講的是耶穌去世前受難的過程,從耶穌受難前在花園禱告、到被鞭撻、被戴上荊棘王冠、有人協助他背負十字架、一直到耶穌在十字架上受難的過程。想起耶穌受過的苦難,還有聖母瑪利亞眼見耶穌受刑至死的過程,她覺得她曾經經歷過的煩惱,都不算什麼了。

她回想起多年前她仍是基督新教徒的時候,對天主教極為陌生,對於向聖母瑪麗亞、以及其他聖徒禱告時有疑慮的。但他告訴她,天主教堂的聖母瑪麗亞以及其他聖者的雕像並不是摩西所反對的「偶像崇拜」,「他們是我們這些凡夫俗子的典範,這些雕像只是提醒我們關於這些人的事蹟而已」他說。


「人生是短暫的,死後才是永恆的。」他總是提醒她,哥多林後書第四章第18節所說“as we look not to what is seen but to what is unseen; for what is seen is transitory, but what is unseen is eternal.“ 《2 Corinthians 4:18 NABRE》。「眼前可見的是短暫的,看不見的才是永恆的。」

她之前偶爾會杞人憂人,擔心有一天癌細胞又來敲門、擔心她必須與他分離。他總是提醒她,

「妳應該好好享受當下,耶穌說「不要為明天憂慮,明天自有明天的憂慮」。」他提醒她,「妳把「現在」——你唯一能掌握的時間——都拿來憂慮了,不是一件很傻的是嗎?」

因為這樣,他們很少討論「萬一」。他們盡可能維持正常的活動,星期五晚上一起在家裡看影片。那時他們正在追一套由分別由英國BBC製作、後來美國CBS又重新製作的喜劇《Ghosts》,比較美國版和英國版的卡司和演技。看多了這些電視劇裡可愛的鬼魂,「死亡」的陰影似乎也輕快了起來。

他對於自己的死亡並不在意,「我去世之後,「我」就不在了,妳要怎麼處理遺體都可以,反正那個只是我的軀殼,不是真正的我。」

看著熟睡的他,她在想,他們兩個對於「明天」的定義似乎不大一樣。

他的「明天」是她遙遠的將來,而她的「明天」是那個以肉眼可見速度明顯長大的腫瘤。她知道今天的憂慮會延續成為明天的憂慮,而且只會變得更沈重、更難面對。

他的女兒帶著先生和已成年的孫子、孫女從外地來探望他。

也不知道為什麼,那天他的精神特別好。半躺在床上對著他們說,「只不過是個糟糕的電腦斷層掃描報告,你們怎麼就來了?」

在大學教書的孫子帶來了低溫電漿儀(cold plasma)說可以有抗癌效果;以放下行李就設定起儀器來。孫子小時候經常黏著他,跟前跟後,祖孫兩人感情特別深厚。

孫子悄悄跟她說,「也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我們應該來一趟。」無論如何,看到他因為家人的探望而精神大振,也讓她覺得開心。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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