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圖隆(Kalulong) 在菲律賓他加祿語「助理」的意思。
搬家之後多請了兩個助理,原有的助理改為「朝八晚四」的大廚,負責採買、煮飯並且處理其他採購方面的雜務。這幾個助理的英文馬馬虎虎,而我的他加祿語只限於幾個有限的單字,大部分的時候我們以Google Translate 溝通,日子就如鴨子划水般平穩度過。
但上星期一卻出現了Google Translate 無法應付的場面。
那天原本是個風和日麗的好日子,一大早廚房傳出了爭吵的聲音還有哭聲。下樓一看,大廚指著一個助理破口大罵、被罵的助理哭著在收拾行李、另一個拉著我的手嘰嘰喳喳想要跟我解釋狀況;但是我只聽懂Siya (她)、palengke (菜市場)這兩個關鍵字。無奈之下只好打電話給好友L,請她分別和這三個助理談話,了解事情的緣由。
話說這幾個月來大廚經常抱怨物價飛漲,家裡兩個助理的伙食則每況愈下。
我觀察大廚煮給兩個助理的不是炒青菜就是雞蛋煎茄子那種便宜的菜色,而明明我給她的預算是可以有蛋有魚有肉的。
於是我建議兩個助理在原有的預算下自己去菜市場採買、自己烹煮想吃的料理。大廚則在營休假一週:只要人來報到,不用採買也不用煮飯。
計畫中原本應該是我親自向大廚宣布這個消息,但兩個助理沈不住氣,大廚一來上班就跟大廚說了這件事。
結果大廚大發脾氣,把其中一個助理罵哭了,説她是別有用心。那個助理氣不過,當場收拾行李就離開了,好友L從中說項也沒有效果。
我跟大廚說,我想不透為什麼有人會拒絕「只要人來報到、不用採買、不用煮飯、可以繼續吃免費的午餐,而且薪水照領」這麼好的差事。「除非,妳私吞了部分的伙食費,但我想你不是這樣的人。這件事就這麼決定了!」大廚沒吭聲,煮完午飯一口也沒吃、沒跟我打招呼就離開了。
大廚連續三天曠職之後,我去傳統市場走了一圈;這才發現大廚手寫的每一種食材費用都是灌水的,浮報比例至少30%以上,有些項目甚至高達70%。
最好笑的是垃圾收集費,我們從舊家搬到新家也不過隔一條街,但大廚跟我請領的垃圾收集費卻漲了一倍。當時我質疑過漲幅過高,她信誓旦旦地跟我說,我們新家隸屬另一個里,這裡都是大單位的獨棟房屋,所以這個里辦公室要求較高。
但跟里辦公室負責資源回收的工作人員交談之後,我才知道,垃圾清潔費是公定價——每個里都一樣——根本沒漲過,也就是說那一倍的漲幅全進了大廚的口袋。而且,我們家從5月起就沒繳垃圾搜集費,但大廚早在5月份初就跟我請領垃圾清潔費了。
我傳短訊叫大廚來交還家裡的大門鑰匙,順便償還欠我們的債務(她預支了超過一年的薪水)。
來交鑰匙的時候,大廚彷彿什麼事都沒有發生,沒有半句道歉之餘,表示願意繼續工作還清債務。她說,她不會堅持要去菜市場、也可以不用煮飯。也就是說,東窗事發之後,她還想繼續回來吃免費的午餐。
搬到菲律賓的第一年我就認識大廚了,三年來我從來沒有懷疑過她,因為她說話的時候總是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眼神也很篤定。就像那天,明明侵佔伙食費的是她,但她卻指責另一個家務助理想要去市場採買是別有用心。
跟朋友W聊起這件事,他說他家裡請家庭助理超過15年,來來去去少說也請過7-8個助理,但浮報費用、買東西自動保留商家找的零錢等,這些算是他們的的標準動作。W說「我已經放棄了」,我以為他接受了助理上下其手這樣的行為,「不是,我再也不讓他們出門去幫我買東西,我決定自己去菜市場!」
回想起來大廚並不是單一事件。
來菲律賓三年多,家裡來來去去不少助理,年紀最輕的17歲,最大的45歲,超過九成都是預支工資之後就一去不回頭,借錢的理由可以寫一篇百科全書。
生病的老奶奶
前兩年聖誕節前夕有個17歲的助理說,原本打算在聖誕節期間繼續服務(有加班費)但臨時奶奶生了急病一定要回家,説的時候情真意切淚珠似乎就要掉下來了。於是我們把原訂的加班費先預支給了她。說也奇怪,明明奶奶有急病必須回去看護,但這個助理臨走前在浴室待了超過半小時,洗完澡之後盛裝打扮還噴了香水才離開。雖然那時我覺得為了奶奶生病而盛裝打扮並不合理,但因為是聖誕節也就算了。
聖誕節過後第二天,一個陌生的老婦人來我家敲門,說要來找她的孫女。我以為是聖誕節奇蹟,老奶奶一夕間突然康復。沒想到老奶奶說,她根本沒生病。事實是她的孫女聖誕節前夕就失去了聯絡,電話也打不通,所以她才來家裡找人。
我不知道老奶奶有沒有找到她的孫女,但我再也沒看過這位17歲的演技派新生代,我們的聖誕節加班費也連帶消失了。
放長線釣大魚的高手
另一位40多歲的助理,長得黑黑壯壯的,一臉老實相;工作的也很認真,每次她來了以後家裡總是一塵不染、廚房地板飄著消毒水的味道。
她先生原本是個屠夫,但得了腎臟病必須洗腎再也無法負擔家計。於是在原本的農務之餘她成了兼職的家庭助理,每天早上7點來上班,下午3點下班。
農地需要收割的時候,她會跟我們預支兩星期的工資,然後以工代賑償還。每次總是有借有還,信用好極了。最後一次她跟我們借了相當於兩個月的薪水,金額是大了些,但我們想她的信用很好,也不以為意。
沒想到收成期過後那位助理的電話就再也打不痛了,臉書也無法聯繫了(我被她封鎖了)。她就這樣在我們生活中消失,當初介紹她的人也說聯繫不上她。
誰能想像得到,這樣工作認真、看來老實的人會是是「放長線釣大魚」的高手呢?
「有急事必須立刻趕回去處理」
預支薪水之後不見蹤跡的助理通常會說家裡有急事,必須立刻趕回去處理,但她們當天下午就會回來。然後通常下午5~6點的時候她們會傳個短訊說家裡的急事還沒處理完,第二天早上才會回來。而第二天傍晚當我們打電話給她們的時候,通常電話已經無法打通;去查看她們的房間才知道,在他們說「有急事」離開的時候,她們已經把所有的行李都帶走了,當然人也從此消失了。
😭這種狀況下離職的助理也無法確定她們帶走了什麼東西。廚房裡的套裝餐具、水晶杯具的數量慢慢減少、家裡原有幾十個在不同超市、百貨公司購物時買的環保袋完全消失、原有10幾把雨傘只剩下三把等等。(這些都只是我知道的狀況,應該還有更多我還不知道的😭)
我這人對淚水沒有抗拒的能力,每次那些助理們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講起家裡的問題,我就會忘記之前被騙的經驗,乖乖掏錢出來。等到這些借錢的人失去聯絡,才知道自己又被擺了一道!
自己好歹也曾經在江湖走跳,但屢次被這些只有中學畢業的助理算計,當了這樣多次冤大頭當然心裡很不舒服。
金錢的損失事小,但原本希望與人方便,卻屢次被人當傻子耍弄,那種被羞辱的滋味卻非常難受。或者應該說,都活了大半輩子,從來不知道原來自己這樣傻、這樣容易被騙。
移居到一個新的國家當然會有許多不適應的地方。但這些「說謊的卡圖隆」卻是在菲律賓三年多以來讓我最失望的所在。她們讓我對人的信任度打了很大的折扣。
我當然明白這些助理之所以說謊是出於對金錢的匱乏,如果她們不是急需用錢大概也不需要以這種方式騙取金錢。也或許她們認為這些對我們雇主而言只是小錢,所以她們拿得理直氣壯。
行乞的四歲男孩
前兩天去藥房買東西,車子一停下來就有個小男孩伸手要錢,小男孩只有四歲、長得瘦瘦小小的、但一雙眼睛倒很靈動。我那時手上沒有零錢叫他等我,他果真乖乖站在車子旁邊一直等到我從藥房出來為止。我給了他20披索(也就是台幣12元左右),小男孩揮舞著紙鈔一路蹦蹦跳跳到他父親身邊,他的爸爸是個修鞋匠,看起來生意也是馬馬虎虎。小男孩看起來開心得不得了,可是我卻覺得難過。一個4歲的小孩因為生活所逼不得不在街上行乞,他卻這樣地習以為常、這樣地開心。出生在這個貧窮的國家,「乞討」、「拿免費的東西」這些在富裕國家人民覺得「不好意思」的事,他們卻覺得理所當然。換是出生在別的國家,4歲的小孩應該正在幼稚園喝牛奶吃餅乾,不可能有沿街乞討的經驗。(疫情期間,小朋友應該是留在家裡。)
也或許在這個天主教國家,主禱文中所說“…give us today this daliy bread…” 包括了所有的賜予 — — 不管是街上的行乞所得、欺騙來的預支薪水都是這些人的”daily bread“ 。
從這個角度來說,我這個屢屢受騙的冤大頭也是上帝「賜予」的計畫之一,不管是支付助理們工作的正當薪水、或是被她們騙取薪水、或是浮報費用、或是拿走餐具杯具等等,都是上帝的大計畫之一,我只是其中一個螺絲釘而已。
想到這裡也沒這麼生氣了。
一切都是上帝的計畫!
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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