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二個家在獅子山下】

Photo by thom masat on Unsplash

搬離香港快一年了,我還是每天看網路版的《蘋果日報》《SCMP》、上《香討》追蹤城中熱話;閱讀《Medium》上以粵語(或書面語)寫作的文章更是我與香港的精神聯繫管道之一。

這個我曾經住過18年的城市,是我的第二個家。

我持續追蹤著沙中線的施工問題和地盤沉陷消息;還第一時間把山竹颱風後的那幾張「返工」海報WhatsApp給了好幾個朋友。

高鐵通車的新聞當然沒有錯過,特別是蘋果日報的「紅白藍」Video,看了好幾次,每次都讓我哈哈大笑。

那天剛好是中秋節,我在台灣。我爸爸問我看什麼哈哈大笑,我用手機跟他他一起看了這個video,他看著樂不可支的我,一臉茫然:「這個有好笑嗎?」。

對我來說,影片裏處處都是笑點,可是我爸爸「get 唔到」:


「紅白藍上大陸」、「你可以支、知、寄回去」、「這邊和那邊的分別真的很大」、「一過華界,字都殘晒」、「插旗」..
就在那個時候,我突然發現自己雖然身在台灣,可是跟香港的距離很近,很近。 






搬到香港那年是上個世紀的最後一年,離九七政權交接剛剛兩年。那時覺得香港很大,自己很渺小。

那時中環皇后大道上金髮碧眼的洋人甚至多過本地人、計程車司機的英文溜得不得了、購物商場的店員講著蹩腳的普通話。

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從機場快綫出來,動輒幾十層樓高像屏風似的高樓。還有辦公室大樓一大排的樓層電梯按鈕,去不熟的地方光找樓層按鈕就得找半天。

搭雙層巴士從中環去赤柱時,巴士在狹窄的山路中靈活前進,車子轉彎的時候樹枝就打在車窗上,好幾次我都以為會跟來車相撞。但巴士司機的技術高超,操控巴士就像帶著大象在跳舞一樣,令人驚艷。

剛去的那幾年,也許是自己年紀尚輕,跟我共事的同事又年齡相仿,雖然有些朋友當時正經歷97房地產泡沫後的陣痛,但總體而言那時的氛圍是積極而振奮的。

剛剛存了一點錢後買的第一支股票就是「5號仔-HSBC」,因為同事說「聖誕鐘,買匯豐」--90元入場,120元出場--倒也讓我嚐到了幾次甜頭。

就如鄧小平所言「馬照跑、舞照跳」,大部分的市民把重心放在自己的生計上,對政治不是特別熱衷。而我這個新到埠的居民,則像劉姥姥進大觀園一樣對每件事都覺得有趣。


Photo by Piron Guillaume on Unsplash


2003年的SARS風暴,是香港給我的第一次震撼教育。

那年我在一家外資銀行位於牛頭角的的後勤總部上班,中午經常跟同事去淘大花園、或德福廣場吃飯。新聞傳出來SARS的源頭在淘大花園的那天,我們一群人前一天才剛去淘大花園吃午餐,餐廳離出事的那座住宅大樓不到20公尺;大家面面相覷,不知道該說什麼。

很快公司就宣布員工「在家上班」,我們在心裡偷偷認為是「在家隔離」。

那段期間一首80年代的經典老歌「獅子山下」一夕爆紅。這首顧嘉煇作曲、黃霑填詞、羅文主唱的歌,凝聚了很多香港人的心。這首歌也變成公認的香港城歌。





那個被疫症和死亡陰影籠罩、被醫護人員無畏無懼奮身守衛的香港,成了我心裡一個永遠的印記。碰到看不慣的事,我就會告訴自己,那個無私而勇敢、傳唱「獅子山下」的香港,才是這個城市真正的樣子。



然後是2008年的金融風暴,對銀行業的衝擊特別大。每天都有組織調整的傳言、每個星期都有同事消失、每個月的業績報表都令人心驚。

10月底,在香港休假跟手帕交喝下午茶那天,剛剛就是港股下跌到歷史低點10676的大日子。我們去的那家中餐廳只剩下疏疏落落幾枱客人,我們那張的桌子就正對電視機;我那時正跟手帕交比賽誰的股票賠得多,螢幕打出大大的港股收市數字,我們跟餐廳的夥計一起看傻了眼。那天外面還挺溫暖的,不過餐廳裡感覺非常冷。



2014年的雨傘運動是很特別的一個經驗。

我的生活圈主要在中環、金鐘一帶。那年9月底的週末晚上,我和老爺去大會堂聽音樂會,然後搭13號巴士回家,那是我們慣常的週末活動之一。第二天就開始了「佔領中環運動」,當天晚上警方發放催淚彈驅散學生;我看著電視轉播的畫面,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前一天晚上靜謐安詳的愛丁堡廣場竟成了煙硝瀰漫的戰場。腦袋裡浮現的就是64天安門事件那個瘦削的人影與坦克車對峙的畫面。

「佔領中環運動」開始後,所有西半山的巴士服務暫時停止(那時「港島西線」地鐵還沒完工),我又再度「在家上班」。巴士服務部分恢復之後,上下班的通勤時間變長了,但是辦公室裏沒有人抱怨。

「佔中」活動對我來說就像台灣的「太陽花學運」類似。學生指出了政府做得不對的地方,政府有則改過、無則加勉;這也是公民運動的主要目的。

「佔中」的主題曲《海闊天空》,也和太陽花學運的主題歌《島嶼天光》一樣振奮人心。
當然「佔中」的成功機會不大、也為市民的生活帶來了負面的影響。但成功機會不大、與幾個月的生活不便並不應該是反對「佔中」的原因。

那幾個月我當了一個隱形的支持者,只在私底下為支持「佔中」的朋友打氣,碰到反「佔中」的朋友則默不出聲。

我可以理解,這個在九七政權交接之後可以沈住氣「馬照跑、舞照跳」的地方,「佔中」、「魚蛋革命」只是小意思而已。



Photo by  Nik MacMillan on Unsplas

這幾年來香港有了很大的變化,經歷一次又一次的社會撕裂,獅子山下共濟同舟的精神不見了;取代的是對政府的冷嘲熱諷、以及對未來的無力感。

我則是每年參加不同朋友的離港 party、聯絡簿上的名字越來越少,去年年底也終於輪到我自己變成了「告別趴」的主角。

過了將近20年,我變老了,香港卻好像變小了。




歷史上到處有城市興衰起伏的故事,但自己親身經歷又是另一回事。

「城市」跟「人」一樣,也會年老色衰;只是,當這個城市是你第二個家的時候,你會有微微刺痛的感覺,就像見到兩鬢斑白的父母年華將晚一樣。

我感謝在獅子山下曾經歷過的那些年輕、不完美卻又盡致淋漓的回憶。

祝願遠在獅子山下的朋友現世安穩、歲月靜好!

相關文章:【社會觀察 系列】

留言